旅人行腳 |
瓦哈拉的塗鴉簿 台灣音樂教育 (Aug 18, 17) | |||||||||||||||||||||||||||||||||||||||||||||||||||||||||||||
回台灣也和一個紐約的老朋友J碰面,他目前從事音樂教育,話題很快從懷舊進行到共同認識的熟人近況,然後到目前工作和生活。我這人對古典音樂還算知道點皮毛,只要不去亂碰和實際技術操作有關的專業知識,一般性的音樂話題也還能唬唬生風,聊了幾乎一整個下午,聽到些可以算是業界秘辛的趣聞。因為和我的領域完全不同,我想不可能會被對號入座,在這兒隨便說說應該不會給他帶來困擾。 J主修鋼琴,在美國拿到音樂教育博士,回台灣後在台北公立中學的音樂班教學生。他抱怨學生不好好練琴。 我說:「不是天下所有學生都不肯好好做作業嗎?」 他說:「不,這些學生都有好好做正常學科的作業,也沒少了補習。問家長,得到的回答是正常學科的壓力太大所以沒時間練琴。」 我問說:「這些不是音樂班的孩子嗎?不是應該以音樂為優先嗎?」 他冷冷地回答說:「你以為他們真的是因為喜歡音樂而來念音樂班的嗎?」 接下來他抱怨音樂班的孩子就算有稍微練琴,但是大部分彈琴沒音樂性可言。我說可能年齡太小對音樂還沒有感覺,音樂性這種東西其實不難模仿,買幾張CD來聽聽應該能學起來。 他瞪著眼看我,問說:「這年頭還有人在買CD嗎?」 我突然醒悟我對科技產品的使用習慣好像還停留在上世紀,趕緊補一句:「現在有 YouTube ,完全免費,聽音樂不是更方便嗎?你怎麼沒叫你學生多聽聽 YouTube 上的經典演奏錄音?」 他說:「我當然說了,但是學生說他媽因為怕他花太多時間在網路上,限制他使用網路的時間,所以他沒辦法看 YouTube 。」 「那去買CD來聽啊?」我繼續說,只得到白眼,沒有回答。 我突然想起我住Manhattan的那兩年在 4th & Broadway 交叉口的 Tower Records 用正價版買齊當時 Pollini 出的所有CD的豪舉。也許J當時就覺得我是個傻子。 據J說,很多念音樂班的孩子是著眼在升學的特殊優勢,不必用學科去和正常班級的同學硬拼,術科只要過得去就好,用學科成績去打那些琴彈得好但是學科不行的音樂班同學,輕鬆愉快。 「這不是在浪費教育資源嗎?」我問道,原本還以為台灣揮霍教育資源的闊氣只發生在高等教育上。 「是啊,都是我們交的稅。」他回答,有點咬牙切齒。 「我覺得應該縮減音樂班學生人數,提高資源使用的效率。」我說。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遲疑:「誒,這樣我可能就沒工作了。」 接下來很自然我問起念音樂系畢業後大多在做什麼。J的朋友同學,包括不少我以前在紐約認識的人,現在都在教音樂。他的圈子裡沒有人以「鋼琴演奏家」當職業,所以我不知道「鋼琴家」在台灣的市場如何。音樂教育這個行業的競爭頗為激烈,也很自然有階級勢利的情況。J抱怨一個大學同學,說在美國時被他大力拜託幫忙在他的音樂會上做鋼琴伴奏,主修鋼琴的人基本不太喜歡幫別人伴奏,因為吃力不討好,所以說起來算是對方欠他個人情。但是回台灣後同學得到個在大學教音樂的教職,之後態度完全轉變。有次兩人在一個公開場合剛好碰到,他同學向別人介紹J用的說法是:「這位是我在美國開音樂會時幫我伴奏的J」,像是J高攀求來伴奏的位置。 我哈哈哈笑了一下,倒沒像J那麼激憤,也沒發表評論。此事頗為尋常,只不過是第一次碰到的人還沒習慣而已。 J繼續抱怨所謂的鋼琴學派。他說台灣的鋼琴界門戶之見極重,歐派自以為正統,看不起俄派。俄派自恃技巧,也看不起歐派。但是歐俄兩派的共通之處,是同時看不起美派。 我問:「歐派不是還能再細分成德派和法派嗎?他們兩派關係怎樣?」 J沒直接回答,大概是因為人數太少,所以德法沒再自立門派,而團結在大歐盟的旗下去鬥爭美俄。 我忘了問俄派的人有多少,頗好奇竟然多到能成立門派。 「你們這些門派有沒有辦武林大會比武啊」我不負責地問。 當然不會有,但是很多人拿到國外學位剛回台灣會去開演奏會,J說他被熟人邀請去聽過幾次,據他說大部分的水準頗為糟糕,但是國家音樂廳的小演奏廳每次都是滿座。 「多半是開演奏會的人自己花錢包場然後廣邀親友吧。」我說,想起我女兒的音樂學校在 Carnegie Hall 的小演奏廳包場的壯舉,我花了$250去聽小鬼們拉琴,還要感激主辦的音樂學校給我們機會。 J說這些年輕人絕大多數也只會開一次獨奏會。我想也是,自己花錢又不能回收成本的生意,除非家大業大,一般人應該玩不起。開完歸國獨奏會,接下來就面臨職業競爭,要找到在學校教音樂的工作非常不容易。J撇了撇嘴,說台灣的大學音樂系有很多很有使命感的老教授,七八十歲了還堅持留在工作崗位繼續作育英才,不願意退休。 找不到教職,有些人就開辦「大師班」。我猜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開大師班,至少該要有雄厚的背景關係,比如說師承某某大學音樂系的大師輩人物,對學生入學術科成績或是音樂比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J對這種「大師班」頗為不屑。一般我知道在台灣以外地方的大師班開課的多半是真正有經驗名聲的鋼琴演奏家,而參加聽課的多半是已經有一定經驗與基礎的年輕人。J說台灣開大師班的人未必有多少演奏會經驗,而針對的參加對象是那些中學音樂班的學生。這些小孩根本就沒有足夠的知識與經驗來判斷什麼適合自己,如果這些年輕大師所指導的和自己老師不同,那到底誰說的算數。J說還有家長在學生要比賽或音樂考試的前幾天把小孩帶去聽大師班。「根本在搗亂。」他忿然地說。 他們這行很忌諱跑去幫別的老師的學生代課,除非和對方老師是熟人而且被拜託,即使如此,代課時也多半只要學生自己練習,不太會去「教」或是糾正學生的彈法,主要就是怕搞亂了孩子原先學的。同時很自然的,他們絕對不會去批評其他老師的教法或彈法。 我們聊到台灣的樂評,我說我幾乎從沒見過說話難聽的樂評,J點頭不已。他說很多樂評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我聽得冷汗直冒),但是懂行的圈內人士因為顧忌太多,所以絕對不會去批評,免得得罪人。 我說:「台灣這些年音樂會相當多啊,很多國際知名音樂家都來開音樂會。」 J又開始批評台灣音樂會的水準。我猜他並不是那麼常去音樂會,但是大概每年也會有一兩次,多半都是被圈內熟人邀的。他批評很多來台灣的鋼琴家其實不行,並且舉例其中一場他去聽的。「全場都要看譜彈,連彈蕭邦都要看譜,演奏也聽不下去。」 我哈哈大笑,告訴他一段我前些年看到的花邊新聞,關於國家音樂廳對音樂家的分級評分機制用以決定是否出租音樂廳給主辦單位辦音樂會,以及某樂評兼音樂家經紀與音樂會主辦人因為國家音樂廳拒絕出借場地予某鋼琴家的獨奏會,在媒體寫文章為該名鋼琴家需要視譜演奏辯護。 我並沒有去求證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位鋼琴家,因為聊天時我們兩人都忘了自己在說的鋼琴家的名字。 我們聊得很愉快。主要心得有三個: 1. 每行有每行難念的經。 2. 業餘愛好者最好不要用自己的經驗或標準去揣度專業人士。 3. 比較起美國,台灣人民所繳的稅如此低廉,但是所能享受到政府分配的資源與福利卻如此大氣,要說是人間天堂也並不為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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