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這幾天所去過吃過的地方，最讓我老爸失望的，無疑是夫子廟。

我從小聽他講南京故事，在他口中，夫子廟是個天堂，整條街逛過去，既有吃又有玩，就像是一年四季每天都有得逛廟會。他曾經形容過一些他愛吃的東西，也詳細描述過那兒的人物街景。我聽得悠然神往，當時我的年齡和他剛離開老家來台灣時差不多大小，現在自然想不起來他說過的細節。許多年後我自己也有了一個和當時的我以及剛來台灣的他差不多年紀的女兒，我才終於意識到不用把我老爸的美好回憶全部當真，這個年齡的小鬼根本記不清小時候的事，而且留下的記憶也相當不可靠。

我沒有像我父親那樣的童年深刻印象，對夫子廟也沒什麼想法成見。到了地頭，覺得這地方就是馬虎吧！整個地方極度商業化和觀光化，但如果不要想太多，也就是個像台北西門步行區那樣的購物區。類似像這樣的商業區每個大都市都有，甚至連商店和賣的東西也都差不多，是個毫無特色的地方。就連按快門的力氣我都不想多浪費。

一邊走著，我老爸一邊嘟嚷著：「和以前完全都不一樣了！」

這就叫做現代化有成吧，我心裡這麼想，但想了想沒說出口。

然後我看到一座朱熹題字的「老街」牌坊。我心想朱老先生是窮極無聊還是怎地，竟有這種美國時間來替新建的夫子廟商城題字，不知潤筆費用進帳若干啊。

走著走著，我還真的看到了「夫子廟」，也就是孔廟，我以為我見鬼了。

「你不是說過夫子廟其實根本就沒有孔廟嗎？」我問我老爸。這個問題我小時候就曾經問過他，他說廟早就毀了，他從小在這兒玩，從來就沒有廟，所以我一直對夫子廟無廟這件事印象深刻。

「是不是重建的啊？」他語氣相當不確定，也許在懷疑自己的兒時記憶。

如果不是孔夫子顯靈，那麼這肯定是現代化有成，我這麼想，但也還是什麼都沒說。

橋邊相當熱鬧，我們到的時候雖然天還沒全黑，遊船碼頭邊秦淮河兩岸已經燈火輝煌。我能想像夜景很美，但我難道是為了霓虹燈而來這兒的嗎？我要那麼愛看夜景的話，去上海看個夠得了。

過了橋到另外一頭，我看到了「烏衣巷」，這回我已經不需要問我老爸這兒是不是烏衣巷遺址了。就算接下來看到「女媧補天煉石台」，我都不會再大驚小怪問些會貽笑大方的問題了。

我老爸拼命想要找到任何一樣他記憶中的夫子廟小吃給我們嘗嘗，但街上絕大多數的餐館招牌都是我們這些住美國的人所非常熟悉的，剩下的小部分裡頭的大部分，也多半是本地連鎖餐飲集團，或者是連我們都看得出不是南京本地料理的舖子。我老爸指著其中一家餐廳說那是間老店，他小時候就有的。我端詳半天，觀光客的直覺告訴我那是間專宰肥羊的黑店。身為一個不想當肥羊的觀光客，我們剩下的選擇就只有．．．針對觀光客，安排得像美食街一般的店面，就叫做某某美食街的地方。

食物種類算是南北合，東西會，應該是談不上流派或正宗，但是小心挑選的話也算不難吃，只不過這不可能是會讓一個老人念念不忘的滋味。在各色店面之間，我們看到有一家打著「秦淮八絕」的招牌。

「要不要叫一份來試試看？」老爸似乎頗有興趣。

這天第一次，我潑了老爸冷水，但其實還算是很委婉：「已經叫了不少，再多恐怕會吃不完吧！」

其實我心裡想著但是沒說出口的話是：就算是秦淮八豔聯手開間堂子，推出「八豔」的套裝服務，我大概都興趣缺缺，更何況是這早就過氣又來歷不明的所謂八絕呢。

我本來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憤怒中年，實在是對於某些事的忍受力相當低，短時間內受到太多刺激，就會變成一個難搞的犬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