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上海一帶旅行時常常會感受到反差極大的違和感。一方面眼中所見盡是現代化的廣廈高樓，一方面心中所感滿溢古早味的濃冽鄉愁．．．啊抱歉，我又在賣弄排比還押韻的句法了。今天，我所要講的題目，是：「標語」，一種曾經和我們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東西，後來在我們長大後的某天突然集體滅絕，現在又在異地重逢，並且看到他們變胖又變高。

我這個世代前後的人應該都還對小時候牆上隨處可見的標語，類似像「消滅ＸＸＸＸ，解救XXXX」或是像「實踐ＸＸＸＸ，完成ＸＸＸＸ」的語法相當熟悉。這類使用對仗排比的句子天生就適合拿來當口號，因為簡短易記，喊起來又暢快淋漓。當年台灣的口號比較質樸，也可說是鄙陋。可能因為教育不夠普及，太複雜了沒人記得清也弄不懂，所以大多只用兩句話拼成十二字或十六字箴言，語法上也只用很單純的動詞加上受詞。多年之後的現在，雖然已經沒有人會把標語油漆到牆上，但是老一輩的人還是養成了習慣，非得用標語形式的排比句當做行動準則，否則就不會做事。君不見今上事必躬親，每當有新政策出爐或舊政策出包，就會創作出每段四句，每句四字的十六字箴言做為綱領或辯解。

我旅行時所看到的標語形式上和當年台灣很像，也多半是在路邊顯眼的牆上用油漆漆上大多是兩句一組的吉祥話。但比起台灣的標語文化，這裡算是進化加強版，不論是句子長度或是文法的複雜度都遠遠超越，簡直是可以直接拿來當做對聯。我最常看到的語法是一個或多個副詞加上動詞再加上一個句子，而所加的句子又可以拆解成副詞動詞加上一個句子或是受詞，如是重複。套用電腦的行話，這叫做 recursive ，從一個簡單的規則可以幻化出整個宇宙。

如果有人打算退休後轉業到中國從事標語創作，我可以提供一點點密訣。基本上你可以儘量去收集各種所能想到的副詞動詞，然後隨機加以組合運用。比如說常用的副詞包括「全面廣泛徹底多元強化深入認真嚴格」，動詞包括「貫徹落實鞏固執行達成實現加強完備」等等。舉個例子，你可以寫下：「全面多元深入貫徹實現飯前洗手要求，廣泛嚴格強化完備鞏固飯後漱口規定」，然後貼在廁所每天勉勵自己。

如果嫌棄這種口號太過死板無趣，進階版是結合對聯的精神和口號的核心要求。請看這個例子：

「國難當頭，一馬當先徹底深入加強鞏固國防支出年年超越百分之十，打倒美帝，日日夜夜努力。」

「家醜外揚，六畜興旺全面廣泛完備落實經濟成長歲歲堅守百分之八，踹翻日寇，時時刻刻在意。」

你看看這口號不但有明確的 KPI 以及數字目標，更妙的是上下聯對得簡直是嚴絲合縫密不透風，一馬當先和六畜興旺對得這麼準，連我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

在我過去的工作經驗中，當部門經理比當工程師錢多事少，做戰略計畫又比純粹技術錢多事少。創造口號是不是比做戰略計畫的報酬高我是不曉得，但肯定工作輕鬆壓力又小，因為從來沒有人會要發明口號的人負責任，否則台灣應該要有一票人被空投到大興安嶺去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我也許該好好寫個履歷表，說不定能在中年危機時找到事業的第二春。說真的，我也是能寫嚴肅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