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們這些身處第一線的高等教育執行者，能不能簡單地告訴我台灣教育政策的目的，以及你們採取什麼手段來達成這些目的？」

坐在台大前些年才新建完成美輪美奐的某棟大樓中的餐廳裡頭，我這麼問我的幾位大學同學，他們目前都是國立大學資訊系的老師。這些老友們互相看了看，滿臉的一言難盡，誰都不答腔。一會兒之後有人說了這麼一段話：

「當年最會考試的那些人去念了醫科，聰明而且有理想的人去念理學院，聰明但是沒那麼有理想的去念工商學院，那些什麼都做不成的人去搞政治，現在正在決定國家的方向以及制定政策。」

語畢，舉座盡皆黯然。

基於我的職業習慣，看到一個改革方案時我最先會問的兩個標準問題是：

1. 什麼是現行政策所做不到，而改革後所能達成的事項？

2. 這些改進事項有沒有重要到值得改革本身的投資？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針對教改或是十二年國教，對這兩個問題提出具有說服力的理由。我們當然知道升學壓力和填鴨教育是問題，但這些只能算是原本教育制度所帶來的副作用。換句話說它們是症狀，不是病因。如果把消除症狀當作醫療行為的主要目的，說不定會搞死病人。沒有人喜歡所謂的「升學競爭之不當壓力」，所以我們用教育政策的手段強行去除掉升學壓力，讓所有學生快樂學習。但是接下來還有「就業競爭之不當壓力」以及「人生競爭之不當壓力」，誰能幫我們一一排除？如果這些競爭壓力真的都被排除了，我還努力個啥哩，當個官二代或是富二代享福就好了。

再者所謂的優質化與均質化是相反的概念，就好像深入學習就不可能有辦法同時廣泛學習，除非你下定決心花很多時間力氣跟它抝下去，而台灣並沒有那麼多的教育資源或政府預算去這麼幹，所以這只是口號。而且何謂優質高中？一個學校出了一位進蕭邦鋼琴大賽初賽的學生？百分之一的學生上台大醫科？五個人去牙買加當半年的義工？學生組隊在世界電玩大賽奪魁？校友出了一百個企業主或政客？百分之五的學生懂得麥斯威爾方程式？還是百分之百的畢業生會用 Excel 做複利計算與統計圖表，並且有能力讀懂英文報刊文章然後用中文寫出大綱？要講政策就不要打高空玩文字遊戲，好好給出一組 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 (KPI) ，加上預期目標，這才是正經的做法。要不然我心中所知的「鹿」可能是你口中所稱的「馬」，你們玩指鹿為馬的把戲，談笑間就把我們全都變成馬鹿了。

我的國中時代有個很有名望的台大數學系教授在推動教改。他有個兒子，當時念我國中隔牆的和平國中，大概低我一兩屆，也算是個名人，據稱是個數學天才。他推的教改成功推動了跳級與保送制度，而他的愛子剛好成為最早的受益者。我的一個高中同學他父親是台大文學院某系的教授，他大學念哪兒我忘了，但應該是理工科系。繞了一圈之後，我同學後來回到他父親的系上念研究所，好像也順利留在該系任教。我無意影射什麼陰謀論調，但是當一個政策推出，不管是油電緩漲，取消證所稅，全民健保或是消費券，你可能因為得到小惠而高呼吾皇萬歲，卻沒發現真正有力的人士得到大利益但悶聲不響，然而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卻往往要全民平均承受，說不定你需要承擔的比例和金額還比這些有力者更多，因為你不明內情也無力抗爭。教育制度不管怎麼改，都影響不到那些真正有權有錢的少數人。可能大家都忘了中國歷史上為什麼會有科舉制度，面對先天有錢有勢的貴族或世族，出身寒微的人唯一能放手一搏的機會就是在考試上打敗他們，取得改變階級地位的可能性。他們寒窗苦讀並不是因為犯賤，如果硬要強迫所有應試者快樂自然學習，只會爽了那些天生好命的貴族世家子弟。

當我們說我們重視下一代的教育時，我們真正關心的到底是知識還是學位？我想起很久以前聽過的一個相聲段子，說的是山東軍閥韓復榘看山東大學學生籃球賽，十個人搶一個球，覺得很難過，於是訓斥校方太寒酸，要學校每個人給一個球，人人有份。球是不用再搶了，可這運動已經不能算是籃球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