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我一直搞不清楚中文橫寫到底該從左至右讀還是從右至左讀。雖然印象裡是有原則可循，但就像中國歷史上所有美好的學問一般，因為複雜到沒人弄得懂，所以說的人隨便說，寫的人隨便寫，聽的看的人也正好上下相賊，左右逢源。

匾額大概是書寫原則最混亂的東西。雖然傳統以來一直是從右至左（好像是這樣吧），但近年很多人題匾是從左至右，所以我習慣不帶成見，左右同時讀讀看。因為正常人會寫在匾上的詞很有限，不會天馬行空發揮創意，所以通常應付起來不會困難，而且妙的是我從來不會認真記得所看的匾到底是從左還是從右，雖然我習慣上是適應由左至右的橫書。我這種不求甚解的讀法在看到一張照片時完全卡住，那是航空公司雜誌上的一篇旅遊文章，照片上是一座傳統中式建築，掛有一匾，上書「林碑」二字。我想了一會兒但想不起任何出名的林姓人士曾被立碑紀念，於是開始看文章，才知道那是篇介紹西安的文章，而我讀錯了方向。

幾天後回到台北，剛好看到電視上播著一齣爛戲。那場戲的場景是某個像是皇后還是有權勢的女人的客廳（或宮殿），中掛一匾，由左而右大書「冰心玉壺」四字。當時我心中還頗為不屑，覺得台灣的中文水準過於低落，哪有人會拿這種詞來題匾放在女性的宮殿上，難道是要公告周知自己是個性冷感的處女？後來回想，說不定製作單位意圖的是「壺玉心冰」，把「壺」字當動詞來用，解釋為「冷著心腸取過玉來貯於壺中」，一整個就是積極強勢巧取豪奪，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的武則天風格，這下子整個的意境就變得不同了。

另外一個堪稱經典的例子是台北中正紀念堂的牌樓題字從「大中至正」改成了「場廣由自」，這話頗有禪意，似乎是說你對一個地方所感受到的大小其實是來自你自己的心，你的心胸有多大，身體所處的環境就有多大。這充分體現了中華文化裡頭外在實體和內在心靈的微妙關聯，也強調了傳統哲學上反求諸己的內省，意境比起原先的「大中至正」充滿本位主義強迫症的自以為是，可要高明得多了。

中文書籍封面上的橫寫書名也相當混亂，幸好大部分的作者不會故意找讀者麻煩，取個兩面都讀得通的書名。所以當我在台北逛書店，看到書架上一本叫做「女神操」的書，雖然封面照片上的女人身穿緊身小衣面露曖昧微笑引人遐思，但我不需要翻開書去求證，也有足夠自信這書的書名絕不會是該要反過來念。

台灣可能是因為自覺近年來的教育使得國民的中文程度低落到某種程度，所以招牌書寫一般是以平易近人淺顯易懂做為主要風格，不會故弄玄虛，也不會有意無意造成一詞多解引起顧客的誤會。在上海我碰到過不只一次語焉不詳的招牌或廣告，當然這也很可能純粹因為我是外地來的，對當地人也許不會造成任何誤解。某日我看到公交車的車身上有個簡單的廣告，上書「上海中大腫瘤醫院」以及電話號碼。我心裡想：這裡醫院的專業分科也實在太精細了吧？不但是只醫腫瘤，連尺碼都要講個清楚，太小的生意不接。後來覺得豈有此理，才開始懷疑也許「中大」指的不是腫瘤大小，而是某家大學的簡稱。但我始終沒機會去求證到底哪個是對的，這種事應該沒有必要一一去找出答案吧？

我去千燈古鎮的路上看到一個招牌，上書「萬家春藥局」。也許是我思有邪，我看到的第一反應是這家藥局的口氣好大，店名「萬家」，是要做盡天下生意，那可是財源廣進啊。但這藥局賣的藥卻是如此之專業而且特殊，難不成旁的藥都不賣？又難道這藥的需求量在此地大到家家必備，讓這藥局能光做這門生意？還是他們的藥品質特優遠近馳名因此有所依恃？

如果不是因為公交車沒在這裡停車，我幾乎想要進去這家藥局選購些土特產帶回來饋贈親友。但有如我過往人生中常遭遇的悲歡離合，沒過多久後我就發現自己想得太美了些，而且錯得有點離譜。